目前在河南应该做些什么
·彭雪枫·
（1938年6月6日）
敌人从四面八方剜肉补疮的调兵遣将，以致将其他各战线所占据的点和线不得不忍痛割爱，而企图求得徐州会战给我主力以“一举歼灭”的预定计划，并没有如日本军阀们的意，台儿庄的“羞辱”并不曾掩盖起来。他们所得到的除去一座业已失去战略价值的空城外，恐怕就是三位大将的入阁（关），对我不设防城市的空前狂炸，以及更进一步的向我中州原野的疯狂攻击而已。
敌人已经造成了与我实行中原大会战的局面，他企图首先依据津浦自西而东，再依据陇海自北而南，在平汉以东大江以北这一大长方形地域寻求决战，配合江南之敌以威胁武汉。因此，开封、郑州，甚至洛阳、潼关，便成为敌所必争的战略基点了。站在战略战术的观点上看，根据过去十个月作战的经验来看，敌人必然要实行大大小小迂回作战，设法夺取郑、汴以及沿平汉线的中心城市，以完成他进攻武汉的总战略方针。在晋北，敌人自北而南攻击忻口正面受挫之后，可以从正太铁路自东而西以迂回太原。在晋南，敌人慑于韩候岭的天险及我兵力的雄厚，而由东阳关自东而西以迂回临汾。南京之战，敌以主力经太湖过芜湖以迂回首都。苏鲁边之战，敌从鲁南的郯邳，从皖北向砀山以威胁徐州。现在敌人已在开始由杞县、陈留迂回开封，由亳州、鹿邑图经淮阳、周家口以迂回郑州、许昌，由正阳关及沿浦信公路进攻信阳，以更大的迂回郾城和驻马店。
由于十个月来敌人以有限的有生力量的消耗、疲惫，他的战斗能力减低了。深入内地他的后方联络线延长了，加以不时遭受我游击部队的袭扰，敌人可能在进行迂回时收敛从前那种放肆态度，改变过去长驱直入的“锥形突击”战术。今后敌将要更求得各个战场的呼应，包围迂回的灵活运用。故上述敌在中原会战的大小迂回计划，必然要依靠其占主线及多数要点巩固前进的迂回我之侧翼和后方。
我们总的战略方针，既然是持久战，消弱敌人，造成将来全线总反攻的局势，则目前战争的主要着眼点，应当是大量杀伤敌之有生力量，大量消耗敌之火器弹药，困苦敌人，瓦解敌人，故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我们已经在战争中提高了对运动战的艺术素养，我们已经在斗争中锻炼了运动战与游击战的配合运用。特别是我们在战争中加强了胜利的信心。我们相信中原会战恰恰给我们以大踏步向前大踏步后退的运动战中以大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绝好机会。
除去布下了足够独立作战的野战兵团之外，还应更多的派出政治坚定、战斗力坚强的指挥官，机动的挺进兵团到黄河以北去，配合原留于华北的正规军及游击部队，以游击运动战方式活动于 平汉、津浦、胶济及其中间地带，钳制敌之增援，截断敌之后路，必要时在敌之迂回线外，配合迂回线内的我军夹击敌人。发动敌人后方的游击运动，建立敌人后方的我国政权。
豫西的山地，豫南的大别、桐柏山脉，是我们依托进行运动战和游击战的有利阵地。河南及其临近各省边区数千万质朴强悍民众的组织和发动，是我们进行战争的先决条件。
最后胜利的枢纽，决定于我们本身的力量，以及对此力量的灵活运用。问题的中心在于运动战要领的如何运用，在于运动战与游击战的实际配合，尤其在于中原大会战战场上地方性的军事政治民众工作如何发动。就是说，目前在河南我们应该具体的做些什么？
运动战的要领，应该是：“为求主动，争取主动”，战术的进攻，战役的速决，大踏步的前进或后退，求得在敌之迂回线内和线外以迂回敌人，侧击敌人，超越近敌以袭击远敌。战斗精神是以一当十，战术配备是以十当一。而主要的是授予指挥官以实行机动的权利和条件。
游击战以及游击战与运动战配合的主要目标应该是：（一）混乱敌人的进攻部署，破坏敌人的作战计划。（二）给予敌人困难，创造敌人弱点。（三）消耗敌人力量，沮丧敌人士气。（四）制造歼灭敌人条件，寻求歼灭敌人机会。（五）发动民众斗争，组织民众武装。
形势这样危急，时机十分迫切，光是提笔，单靠开口，已经不够了，到我们动手的时候了！战争已经迫使个人与团体间，政府与民众间，抛开相互间的猜忌，放弃无谓的意气，而应上下一致，万众一心来完成保卫河南、保卫武汉的庄严的战斗任务了！
徐州归来的战地记者在沿途观察所得报道中说：“时至今日，敌骑侵入了河南，民间武装力量，尚未发动起来，投入抗战的大洪流！”我们所听到的是豫东吃紧，驻马店被炸之后，人心惶惶，四乡奔逃。县区及其以下地方政府机关，太平时代的工作方式依然如故。强迫威胁收买夫役的现象，依然如故。贪污分子土劣痞棍，欺压良民，依然如故。相互排挤对立冲突，依然如故。战区司令长官明令各区县联保成立“人民抗敌自卫团”，除去等因奉此转下达以外，依然如故，这是抗战以来，军事政治伟大进步之中而仍然继续存在着的弱点。
这不能说不是叫人十分忧虑的事！
……
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第十条说：“指导及援助各地武装人民，在各战区司令长官指挥下，与正式军队配合作战，以充分发挥保卫乡土抵御外侮之效能，并在敌人后方发动普遍的游击战，以破坏及牵制敌人之兵力。”以及第十三条、十四条、十五条、十六条等，都说明了在我后方，在敌后方，在战争区域，我们要做的迫切任务。
根据上述的工作指示原则，目前在河南，应该做些什么具体的工作呢？
政治上的具体工作
第一，应根据抗战建国纲领的规定，把行政系统中的贪污官吏无能之辈，坚决的加以更换，代以富有朝气年轻有为最好稍具军事常识的分子。因为他们虽然经验幼稚(可以在工作中锻炼的)，然而他们真正的会拼命的干，富于民族意识和救国抗战热忱，不会贪污的。白键生旺]先生说过，广西的区村公务人员大部都是青年，所以工作也特别起劲。那些头脑里充满着“妻子儿女柴米油盐”的旧式保甲长，他们能否坚持的干下去，能否在敌人后方坚持的干下去，的确不能不令人怀疑。
第二，在行政工作方式上，应该坚决的与民众接近，听取民众的呼声，给民众以说服教育，放弃强迫、威胁、打骂那种令人生畏的方式。倘若能够如此，不管在征募兵役方面，在动员武装方面，都会少甚至不遭受苦恼。广西桂县的征兵，规定该县出八百，然而光报名的就有四万的光荣模范例子，应该提醒我们了。
第三，应立即实行在政府统筹下的“坚壁清野”，把无秩序的逃亡，变为有计划的清野。尤其在直接战区，难民中之老弱疏散后方各地，难民中之壮丁立即编为游击队，或送入正规军，难民中之技术人才，即按才施用，分别安插。关于粮食、牛马、军需诸品都应发动民众妥为收藏，免资敌用。豫东之淮阳、周家口及沿平汉线诸城市都应有计划的统筹办理。我们的舟车，是要在千钧一发的时机中输运弹药、给养、工业材料，而不是专门用来运输桌椅、板凳、沙发、花瓶的时候了!
第四，特别重要的是即刻在正规军中、地方武装中、人民大众中，进行紧急的“战争动员”。利用文字的、口头的宣传鼓动，在城市、农村、兵营、各团体、各组织干部以及士兵中，大大小小正规的与非正规的会议，广泛普遍而又深入的动员，并发动大家深刻的讨论，这里不仅说明抗战形势与任务，而且说明今天就要动手干的各种工作。最高指挥机关制定统一的宣传鼓动大纲，各地各军再根据本身具体情况制定细目分头进行。在说明抗战形势与我们的任务中应提到敌军的弱点、我们的胜利条件和眭利信心。其次说到我们军事、政治、民运各方面的具体工作，以及完成这些工作的决心和方式。反对麻木现象，太平观念，甘作顺民，反对张皇失措，悲观失望，退却逃跑。这里应该以“保卫河南，保卫武汉”，“保卫祖宗坟墓”，“保卫家乡田园”，“保卫兄弟姊妹”，“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战争”，“开展游击战争”，“军民政府在统一战线的最高原则下团结起来”等为中心口号，来动员干百万军民参加抗战!
军事上的具体工作
第一，应根据抗战建国纲领和战区司令长官所公布之命令及其作战意旨，加强对“人民抗敌自卫团”的组织领导、军事政治教育。目前在“人不离乡”、“枪不离人”、“保卫乡土”的口号和原则下，准备在战争锻炼、政治斗争中壮大起来，成为有力的战区游击部队，以及变为敌人后方时的将来正规部队。须知发动和组织基本民众成为武装部队，这是我们抗战中最基础的民间武力。在某些地区的地方官吏照旧，或不克分身兼任自卫团领袖的时候，最好聘请军事人才或乡里中众望所归的人专司其责。另外，聘请军事、政治的教练人才，求得在平时训练、战时动作中坚强壮大起来。目前的自卫团(联庄会、义勇壮丁队、游击队及其他民间武装)在初步的军事训练上，应当是集合、转法、行军、宿营、瞄准、武器(新式的旧式的)使用、实弹射击、弹药节省、步哨守则、冲锋动作、防空防毒、破坏道路桥梁技术、游击战基本动作等。绝对反对那种不合实际应用、不合目前迫切需要的形式主义的军事教育。
第二，在军事上(地方武装斗争)的具体部署，应该立即建立区与区、县与县、这一根据地与那一根据地的交通网、侦察网，村镇中的秘密领导人才和秘密武装(短枪)部队，及技术破坏人才，瓦解敌军人才及材料(中文的日文的宣传品)等。在给养、弹药、武器方面，应该预先加以筹划，要根据某一地域的具体情况，由政府发给，有力者捐助，以及在“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枪出枪”的原则下去动员。
最要紧的，不但要准备着公开的武装斗争，而且要准备秘密的武装斗争。不但要在战区进行武装斗争，而且要在敌人后方进行武装斗争。不但要在严重的公开环境下与敌人武装的斗争，而且要在更严重的秘密环境下与敌人非武装的斗争。这里就须要预先对干部加以适当配备，秘密工作的严密部署。
第三，除“人民抗敌自卫团”是民间的基本武装之外，对其他民间武装应立即采取适当政策，借以加强抗敌力量。在河南占潜势力最大的、人数众多的是“绿林武装”和“会门武装”两种。政府如对该两种性质不同的武装，稍一处理不慎，立刻就会发生乱子的，过去已经有过不止一次血的教训了。
对于“绿林武装”(土匪——即架杆子的)基本上是由“政府的力量”争取他们走到抗日战线上来，在政治上对之宣传教育，在斗争中激发他们的民族意识，在工作过程中，努力进行说服教育，像东三省义勇军对付“胡子”的“合一不合二”(合作一次如不合意下次不来)、合伙不合财(合伙打敌人不合同分财帛)的经验教训去耐烦的诱导他们走上抗日战线。倘若一味的实行“剿”的办法，那不但“剿不完”，而且恰恰给汉奸托匪和日本军阀制造了朋友。自然那些百般说服无效、尽量收编不成的无药可救的“惯匪”，只有武装的断然的解决他们的首领，改造他们的成分。总之，我们要在政府的主动下，争取绿林武装到抗战势力中来。这里反对一二野心者之流的漫无限制的“收编土匪”、“滥下委任”，企图挟匪以自重。这里要防止汉奸托匪对这些武装的“拉拢收买”，像他们在华北所做的一样，借这些武装来扰乱抗日后方，钳制抗日力量，破坏抗日政权。
绿林武装，占了很大的力量，我们应当争取他们，否则，那就客观的形成了把他们推到汉奸托匪和日本军阀的怀里了!
对于“会门武装”(红枪会，黄枪会，妙道会等)，对他们应有正确的基本认识：(一)他们是比较原始的反贪污、反土匪的民间自卫武力；(二)他们的潜势力在民间——尤其在河南——广而且深；(三)战斗精神及战斗经验都相当丰富。倘若对他们诱导有方，在军事、政治方面武装了他们的头脑和武装了他们的手脚，我们相信在从前反抗军阀压迫的时代，他们能够大量消灭军阀的数万大兵，我们更相信在今天他们也能够严重打击日寇的进攻。何况数月来在抗战中，已经表现了他们的英勇战绩。我们的敌人，汉奸托匪对于“会门武装”已经很早就在那里制造他们的“成绩”。他们利用会门的落后思想意识来作为扰乱我们抗战势力的社会基础力量。我们不应该忽视民间这种伟大武装力量，我们应该加紧对他们政治上的宣传鼓动和新战术的训练，我们不应把“迷信仪式”看为严重的不得了的问题，我们不应该轻易的把他们推向汉奸托匪日寇军阀的怀里去!
第四，对于上述各种性质的地方武装，我们必须善于发挥他们固有的力量，使他们坚强壮大起来，成为将来持久抗战中的生力军，则目下的急务，应当是政治上巩固他们的抗敌信心，军事上提高他们的战术技术。这里唯一的问题，是在他们中间进行政治工作。西班牙的群众武装之所以能够英勇斗争，持久抗战，恐怕主要的还是他们把政治工作当作“比面包和空气还需要”的原故。
政治工作能使他们了解抗战形势和胜利前途及抗战决心和信心，使他们上下团结，万众一心，遵守纪律，官兵军民一致，发动与组织广大人民。使他们善于进行动摇敌军，争取敌军，加强我军力量，削弱敌人力量的瓦解敌军工作。
民众方面的工作
最后在民众工作方面，政府的一切措施应当是围绕着战争这一中心展开的。
第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作为…切工作的最高原则，大敌当前，着着实实的不允许党派间、个人间、地域间把互相排挤暗斗当作第一等任务了。
第二，主观方面加强本身的团结，客观方面防止敌人一切的挑拨离间的阴谋。汉奸托匪是最善于利用我们的弱点而向我们或明或暗或左或右的进攻。我们要反对汉奸托匪，由官厅的侦缉、逮捕、枪毙，发展到千百万只眼睛，千百万只手脚，对汉奸托匪的侦察监视、逮捕送官、公审法办的群众路线的肃反运动。
第三，加强民众团体的现有组织的巩固发展和新的建立壮大。以这些民众团体作为协助政府的基本动力去广泛的深入的在民众中进行战争动员，协同政府，帮助军队，切实地建立男女老少“各尽所能各献其力”的组织，如运输队、担架队、劳役队、缝补队、洗衣队、救护队、慰劳队、锄奸队、护路队、破坏队等。加强他们组织，训练他们技术，能做到一声呼喊，万山响应。
第四，在最高军政首长统一领导指挥之下，正规军队与民间武装立即自己——更须帮助广大民众进行战争业务，坚壁清野，侦察警戒，封锁消息，盘查放哨，破坏道路，捉拿奸细。不断的指导他们，帮助他们，真正的军民混为一片的进行战争。
以上所说，应该当作我们在中原大会战中，首先是河南，进行的军事上的、政治上的、民运工作的中心内容。
敌人铁骑纵横，形势万分迫切。在中州原野的广大地域，江河淮汉间的众多人民，用他们的强悍而又质朴、勇敢而又坚定的战斗作风，充实而又丰富的斗争经验，加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政治路线，民族自卫战争的军事政治锻炼，相信我们的敌人必然要遭遇到一八一二年拿破仑六十万大军在莫斯科一样的命运！中华民国复兴根据地的黄河流域，是我们消灭敌人的最好场所！失败送给敌人！胜利必为我们所有！
注 释
（1） 郯邳，指山东省郯城、江苏省邳县。
（2）白健生，即白崇禧，时任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参谋总长。
中华民族英雄 共产党人好榜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