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九四一年秋,新四军军部党委为了照顾老干部的健康,也为了克服平均主义,曾决定旅以上干部实行小灶待遇。你一贯是战士吃啥你吃啥,因此你没有执行这个决定。年底,军长陈毅同志来到淮北,在他的劝导下,你只好照办了。你写信告诉我:“每日增加四角钱的菜金,每餐两菜一汤,又吃大米白面,多么阔气啊!人谁不想吃好的呀!但这的确是我生活史上一个大变动,听起‘小厨房’三个字就感到不舒服,可是有什么法子呀!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呵!”
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志谈起这件事,同志们对你的这种心情是理解的。其中有位同志还告诉我这样一个小故事,说一九三八年你带着几百人的游击支队东进,刚到豫皖苏边时,老百姓的生活很苦,部队也只能和群众一样吃地瓜干、地瓜叶,就这而且还吃不饱。有一天,警卫员同志给你端去不满一碗煮的地瓜干,但你马上找司务长要他在各方面厉行节约,并指示要千方百计使战士们吃饱吃好。那位同志说,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你一贯的作风,如今让你吃小灶,自然会感到不习惯。这里,“大”和“小”,虽然只一字之差,但却充分体现了你愿和广大指战员在生活上同甘共苦的高尚品德。
一九四二年冬天,师供给部的同志出于对你身体的照顾,特地为你做了件质量较好的大衣。所谓“质量较好”,和普通干部比起来,也不过里外是用细布做成的。那时,工人同志们为了表达他们对你的敬爱,还特意在大衣领子里边绣了“祝你健康”四个字。你收到这件大衣后,却执意要把它退回去。当时我对你这种过分的举动表示了异议,曾经劝你接受工人同志们的心意,把大衣留下来。你不仅没有接受我的意见,反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领导干部必须带头艰苦朴素,才能保持党的一贯的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我们今天的生活水平已经够高了,在这种情况下,就应当注意节约,特别是领导干部更要以身作则,否则就很难保持我们党一贯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因此你认为,就是要通过这些具体的事例,教育后勤部的同志们,要牢牢记住,不要只关心首长们的生活上,而要更多地关心战士们的生活,这是后勤干部应该具备的群众观念。雪枫同志,你谈这段话的情景,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对我的教育也是很深很深的。
“知识之在我,向来是如饥似渴的”
雪枫同志,你出身在一个贫苦的家庭,没有上学读书的条件,但在幼年时代你就有着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望。你告诉过我,你的祖父略略有点文化,在他的帮助下,你才开始了学习识字。从此,你除帮助父亲干些农活外,余下的时间就是刻苦自学。由于你聪明好学,深得当时在北平西北军中任职的族叔彭禹廷先生的钟爱。十五岁那年,你远离家乡到达北平,进入了西北军官子弟学校,每月由族叔供给你三元五角的生活费。但不久,这点接济就中断了,你靠着在一个小学代教语文课取得的微薄报酬和同学们的接济,顽强地继续着你的学业。一九二五年参加革命后,你先后在北平、天津、烟台、上海等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除为党做好工作外,刻苦自学几乎成为你生活的第一需要。在北平时,北平图书馆是你自学的主要园地,你贪婪地在那里读着书,看着报,有时还为报社写些文章(写文章是你自学的一种方式,又是你借以谋生的一部分经济手段),这就更养成了你刻苦好学的良好习惯。你不止一次地说过,一天不读书,不看报,就好象生活中少了点什么似的。我们婚后三年,你经常读书到深夜,交换读书心得是我们谈话和通信的主要内容。有一次,你在给我的一封信上开头一句就是要我向你祝贺。祝贺什么呢?就是在四天业余的学习时间内,你读完了《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接着,你就谈了下一步学习马列主义原著的计划,说是下决心要在一年之内读完你所存的《列宁选集》、《辩证唯物论教程》以及马克思的《资本论》。你表示这一段要少读杂书,集中精力攻读马列,还要我预祝你的成功。你在另一封信上说:“怡然自得之时,即为文章写就、名著读完之日,快哉!快哉!”你的心情为什么那样愉快呢?你数次对我说过,一个共产党员如不以马列主义理论来武装自己,革命工作是搞不好的。
你是一个革命军人,因此,你除系统地学习马列主义以外,对古今中外军事家的名著也是从不放过的。《苏联红军战史》,列宁、斯大林、毛主席的有关军事著作,德国军事学家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你曾反复阅读,《孙子兵法》十三篇,你也几乎都能背诵。“埋头,埋头,再埋头!苦读,苦读,一百个苦读!”这句话是你经常用以激励自己发愤学习的“座右铭”,同时也告诫我在工作中要以分秒必争的顽强意志,去对待革命理论的学习。
由于你精力旺盛和有强烈的求知欲望,所以你读书的范围是很广泛的。你最爱读鲁迅的书,你说鲁迅的三十年集你几乎读了大半。古今中外的著名小说和历史书籍,只要弄到手的,你都要读它。你学习马列主义理论都要记笔记,写心得,读小说也要写眉批和读后感。当你读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和曹禺同志的《日出》后,你在给我的信上写了很长的读后感。你很感慨地说,想想安娜和陈白露的遭遇,更促使人向往革命呵!特别是妇女们!
正因为这样,你总是想方设法去弄书。联络部在上海做秘密工作的同志,给你买书是他们的任务之一。你在一封信上写道:“从上海寄回一批书,琳琅满目,令人神飞,鲁迅的三十年集摆在桌子上,朋辈一来,即争相翻阅,此中大有乐趣。此外如巴金的《家》、《春》、《秋》、《雾》,以及《子夜》、《大地》,郁达夫的代表作《论语与做人》等一大堆,我喜欢极了。书报一到,在我,等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正因为你爱书如命,借书人如把书弄坏了,弄脏了,你是很不高兴的。你对书的保存和管理是十分用心的,每本书上都盖着“雪枫藏书”的印章。
学习的目的在于应用。你总是遵照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的精神,遵照党中央的各项方针政策,从事党的建设、政权建设和军队建设工作的。另外,对党的宣传教育工作,你也非常重视,倾注的心血也特多。你常给干部、战士作国内外形势报告、整风学习报告、专业会议的报告,你还亲自给师直属队上党课呢!所有这些报告,你都亲自动手写提纲,你认为这是工作,又是用于实际的很好学习。同志们爱听你的报告,有的同志说,把你的报告记录下来,稍加整理,就是一篇很好的文章。
《拂晓报》是四师的报纸,是在你的亲切关怀下创办下来的。通过《拂晓报》,我们宣传了党的方针政策,报道、评论了国内外政治军事形势,交流了工作经验,指导了部队和地方的工作。因此,你十分重视它,关心它,爱护它,并把它看作“我们的良友”,一开始就号召同志们做到:“‘拂晓’离不开我们,我们离不开‘拂晓’”。
另外,你通过定期和不定期的工作会议,通过你每天的细心阅读,对《拂晓报》的报道方针,计划以及编辑、发行工作,都给予了具体的指导,甚至报上出现的掉字、错字,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很喜欢写文章,也常常给《拂晓报》写社论。你写的军事、政治论文或会议报告、工作总结,除登在《拂晓杂志》以外,更多的是登在《拂晓报》上。因此,有的同志说,你既是《拂晓报》的抚育者、领导者,又是它的热心读者和撰稿人。同志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评论,是因为你是一个在政治理论上有修养的、文化上有造诣的革命军人,同时又是一个热心党的文化建设事业的宣传家和鼓动家。
我的严师益友
“我们忠诚坦白之对于爱,一如我们忠诚坦白之对于党”。这两句话,是一九四一年你送给我《斯大林传》时在扉页上写的赠言。于是,它便成了我们夫妇之间共同生活的政治基础。我们恋爱之初,你就表示过,我们是革命的伴侣,为了共产主义的事业,让我们在革命的征途中,相互帮助,相互鞭策,相互鼓励,共同前进。三年的婚后生活证明,你是这样要求的,也是这样实践的。你对我这个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的青年党员,在各方面的教育和帮助抓得是很紧的,要求也是严格的。你不仅是我的爱人,又是我的严师益友。
首先,对我思想改造,你是十分重视的。对待我的缺点,你常常从剥削阶级家庭的影响谈起,又常常给我讲党的斗争历史和一些古今中外名人的成败事例,以及你个人待人处世的体会。你认为一个人如果骄傲自大,就必然在工作中突出自己,久而久之,党的观念就淡薄了,群众的伟大作用也就看不见了,其结果不仅党的事业会遭受损失,自己在政治上也必然会掉队的。你要我认真学习党中央关于增强党性的决定和整顿三风的有关文件。一九四三年,我参加了整风轮训队的学习。在整风运动中,你要我一定抓住思想上存在的主要问题,批评种种不正之风,深刻分析它的阶级、社会、思想根源,并应对症下药,提出克服办法。你看了我的整风反省材料,是不满意的。你认为我写的整风反省材料本身就充分说明了我的文风、学风是很不端正的。平时你对我写的文章、日记、书信的不良文风也提过尖锐的批评。你在谈文风的一封信中写道:“……首先,我说你的文风就不正,不正就是歪。前天我在你的日记本上题了八个大字:多记事实,少发议论。大概尚未引起你的注意和深思!你的日记和信往往以发空洞议论为多,使人读之不着边际,结果变成了短篇论文集,而不是日记了。”接着你又写道:“我记得有一次中央电示曾说,各地的工作报告,要求百分之九十九的叙述,只要百分之一的议论。你看,百分之九十九与百分之一,这样大的比例!你再检查一下你的日记和信吧!我认为你和中央的精神是相违背的。……困此,我要求你再读五遍或十遍毛主席的《反对党八股》。”你在指出了我的文风不正的种种表现之后,又帮助我分析了文风不正产生的根源,同时还提出了克服文风不正的办法。你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要多接触实际,要深入丰富的活生生的日常生活、工作生活、组织生活、与群众打成一片的生活中去。有了生活的积累,思想上就不会感到空虚,写起东西来就不会使人枯燥无味。你认为深入群众和脱离群众,深入生活和离开生活,一定会在学风、文风上表现出来。这不仅是写作的根本问题,也是思想改造的根本问题。为此,你总是利用各种机会和场合,对我进行启发和诱导。只要我们见了面,根据不同时期的工作重点,你就要我对你谈党的建设、政权建设、减租减息、生活互助等方面的情况,对我工作中出现的恩赐观点、包办代替、工作浮漂等等缺点,又总是提高到党性的高度,方针政策的高度,群众观点、群众路线的高度,抓住我思想方面的主要毛病,耐心地进行分析,帮助我提高认识。
每当我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或下乡蹲点时,对于当地的阶级关系状况、各阶层人物的思想动态、以及干部、党员的思想,你都要我作认真的调查研究。当我对某些问题回答不上来时,你就要我认真学习党中央关于加强调查研究的决定,同时向我指出,不搞调查研究,不走群众路线,就要犯主观主义的错误,还会助长自以为是、骄傲自大思想的发展。
你还要我对政治养成浓厚的兴趣,要我养成刻苦好学的读书习惯。并对我是否天天读报也要作认真的检查。你在给我的信上常谈国内外、边区内外的政治军事形势。你说,一个革命者不关心、不了解世界和国家大事,是无法进行工作的。
你经常介绍马列主义著作和文艺书籍给我看,并要我写笔记和学习心得,坚持记日记,学习写文章。在你的鼓励下,我所写的几篇小文章,你都认真地替我修改,并给我谈了许多练习写文章的方法,甚至连我写给你的信上的错别字,以及文理不通之处,你也具体指导,从未放过。你说,一个革命者必须有高度的政治文化修养,既善于实事求是地解决日常工作问题,又要能说会写,这样才能把革命工作做好。你常为自己没有进过专门学校,受过高等教育,引为终身憾事。你对我学习无恒心,学习不刻苦,是很不满意的,批评也是最多的。
你认为廉洁奉公,艰苦朴素,应是共产党人必备的美德。这方面的道理,你对我谈得是很多的。你说,我出身在一个剥削阶级家庭,又是一个首长的家属,在物质生活方面,千万不要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有一次我的钢笔丢了,某领导同志知道后,把公家存留的金星钢笔送了我一支。钢笔是工作所必需的工具,我当时收下了。然而你却认为这不是个小问题,以后当你得到一点稿费时,你就按价还给了公家。我怀孕了,反应十分厉害,身体也很虚弱,高粱、玉米做的主食,我实在咽不下去,很想吃点水果和酸甜的东西。你对我的要求是理解的,但当时条件很差,实在弄不到这些东西。你只好耐心地给我做思想工作,要我无论如何要克制自己,渡过暂时的难关。
在同志相处和待人接物方面,你对我帮助也是不小的。你常告诉我,对同志、对战友,要襟怀坦白,作风正派,诚恳热情,谦虚谨慎。对自己的不足之处,要多作自我批评。特别对平级或下级的同志,更要多多尊重他们。为了对我进行具体的帮助,你经常打听别人对我反映,听到好的,你就热情鼓励;听到缺点,你就及时批评。有一次你的警卫员对我有意见,你就要我找那个同志谈心,以诚恳的态度向他作自我批评。我每次回司令部,你首先要我去看炊事班、饲养班、警卫班的同志们。你认为,根据我的家庭出身和当时所处的地位,能否平等地对待这些同志们,是一个值得经常注意的问题。因此,你对我这方面的教育也是抓得又多又紧的。
雪枫同志,我们婚后的生活虽然是短暂的,但你在各方面对我的教育和帮助则是很大的。遗憾的是我当时的阶级觉悟太低,对你的帮助和教育往往是领会慢、行动迟、效果差。每念及此,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因此,这些年来,我则尽力以你生前的教言来鞭策自己,努力为党多做工作,做好工作,借以告慰久安于九泉之下的你。
雪枫同志,你已经离开我和你的战友们十年了。今后,我要下更大的决心,在党的领导下,继承你的遗志,牢记你的教言,学习你的品德,为实现共产主义伟大理想,贡献自己的一切力量。
雪枫同志,你安息吧!你的光辉业绩,将被热爱你、熟悉你、怀念你的同志们永远传颂着。你将活于永远、而又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间!
(写于一九五四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