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雪枫战友
林 颖
一九四四年夏天，日寇进犯中原，国民党反动派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使豫西大片国土沦入敌手，人民残遭蹂躏。为了挽救中原危局，彭雪枫同志奉党中央的指示，率新四军四师主力部队，从津浦路东勇猛出击，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解放了路西二百五十万同胞。新四军军威震中原，吓破了敌、伪、顽的狗胆。九月中旬，正当我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胜利前进，痛歼肖、宿、永、夏一带敌顽的时候，在一次战斗中，雪枫同志竟不幸光荣牺牲了。
雪枫同志，你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英勇奋斗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你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你不愧是党的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优秀将领，不愧是党和人民的忠诚儿子。你对党、对人民、对中国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无限忠诚，你为党、为人民、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贡献了毕生的精力。你过早地倒下了，对党、对军队、对人民是一重大的损失，对我个人则是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全党全军无不为你过早地离开人间而感到极大的悲痛，我的沉痛心情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正如陈毅同志在悼念你的挽诗中所写的：“吾党匡天下，得君亦俊才。壮哉身殉国，遗爱成人怀。”
雪枫同志，你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是我党、我军、我国人民在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十年，是中国革命史上翻天覆地的十年，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被彻底推翻了，任人宰割的中国人民已经站立起来了。今天，我国人民正在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开始了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此情此景，都使我和淮北的战友们更加深切地怀念你。雪枫同志，你牺牲时才三十七岁呀！今天，你若还活着，你一定会怀着胜利的喜悦，为早日实现共产主义伟大理想而更加英勇地战斗。我和怀念你的战友们，都为你不能看到今天的胜利而难过，为你不能在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伟大事业中和我们并肩战斗而痛惜。
一九四一年，我们结成了革命的伴侣后，仅仅三年你就离开了人间。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是短暂的，但你的优良品质，艰苦奋斗的生活作风，都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你对我的许多教言，始终是鞭策我、鼓舞我不断前进的力量。我应当把它写出来，尽管这些点滴的回忆只能反映你短短一生中的某些侧面，但对我和我们的后代都是有深刻教育意义的。
“洗濯冒冰雪，钦君不畏寒”
一九四二年，党中央发起了伟大的整风运动，淮北根据地党、政、军领导机关，根据党中央的指示，也认真地总结了根据地各条战线的工作经验。雪枫同志，当时你是根据地的领导同志之一，你清楚地认识到党需要你很好地运用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武器，以身作则，领导好这次整风运动。这是革命的需要，是党的利益的所在。对你个人来说，这也是增强党性、改进领导作风和工作方法的最好时机。对我这个入党不久的青年党员来说，通过整风来端正对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态度，也是个很好的锻炼。因此，怎样搞好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问题，就成了我们谈心和通信中经常讨论的问题。雪枫同志，在这个问题上，你的确是我学习的榜样。
整风期间，你系统地认真地学习了马列主义原著中有关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论述，特别是对毛主席整顿三风的著作学习更为用心，古今中外的名人传记，你也读得不少。记得当你读完罗斯福的传记之后告诉我说，罗斯福是主张新闻自由的，总是认真阅读反对派的报纸，因为罗斯福认为，可以从反对派抨击他的言论中学到不少东西。你还告诉我说，古人的不少待人处世之道，我们共产党人也可以借鉴。当然，革命导师的教导，你更是身体力行的。因此，你总是经常严肃地进行着自我批评，并且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你还往往主动地找一些同志谈心，请别人对你提出意见。当我对别人的意见不能接受时，你又总是三番五次地对我进行说服教育，帮助我进一步端正对批评的态度。你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上关于一个共产党人对于“批评”和“舆论”应抱什么样的态度的问题，作了十分精辟透彻的阐述。你在信中写道：“……你要一百二十分地下一番克己的功夫！先苛责自己，别抱怨人家！任何人（连水平最低的人在内）对你的批评，不管当面的或背后的（背地里的批评，即是所谓“舆论”），你都须要以善男信女们对观音菩萨似的虔诚态度，先来自我反省一番。为什么人家有这种批评呢？为什么人家有这种舆论呢？只好反而求诸己了。……那些批评，或许有言过其实的地方，或许有不完全符合事实的地方，然而，无风不起浪呵！我就不同意你这种‘躬自薄而厚责于人’的态度！前年我们不是谈过吗？我们不应为舆论所左右，然而也不应该漠视舆论！这里头包含不必做优柔寡断、东倒西歪的人，同时又包含着反对那种刚愎自用、不听人言的自以为是的态度！就是说，我们要以谦虚的态度，批评的精神，去接受舆论！”不仅如此，你还常以“现身说法”谈自己接受批评的体会，再三地对我进行启发教育。你曾多次对我说过，有些同志对你的批评是尖锐的，甚至是偏激的，但你总是冷静地听下去。你要求自己不在事实是否有出入、语言分寸是否恰当等方面兜圈子。你往往再三反问自己：有些同志为什么会这样？想想自己对人过严过苛的缺点，再设身处地替批评者想一想，认真考虑一下他们的意见，你的心情就豁然开朗了，对自己不足之处的认识也就深刻了，对自己的要求也就更严了，对某些批评者也就谅解了。正因为如此，你改正缺点的决心也就更大，效果也就特别显著了。
你在一封信上曾写过这样一件事，说你在报纸上发的一篇文章，曾获得一位同志的好评，听了之后，心里觉得很高兴，但你马上意识到这是一种骄傲自满的表现，应提高警惕。你常说，古人尚能“每日三省吾身”，何况我们是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呢？因此，你总希望别人能给你指出自己的缺点和错误。你认为，一个共产党员如能善于自省，他就会日日新、月月新，不断进取向上。这种精神应当说是共产党人进取心的表现。你在这种精神支配下，对我进出了同样的要求，要我千万不能设想自己比谁更好更强，以己之长，比人之短。你向我谈自己的缺点是那样的真诚和坦率，你对我提出的那怕是微不足道的批评也都虚心接受，而且总是想方设法启发诱导我多提意见。你在一封信曾写过这样一段话：“今天开了一个会，费了八个小时，解决一个同志的党性问题。一个女同志在会上对她的爱人所犯的错误是隐蔽的，是不尽情暴露的，因为他们是‘夫妇’。她，这样的她，不是我的爱人。我所期望的颖，是热爱她的爱人，而同时更热爱着党。”
雪枫同志，你平常还曾对我说过：“一切都是党的、人民的，连自己的生命也是属于党的、人民的。”正因为这样，你才乐于从善，也于运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武器，从而使你在领导作风、领导方法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改变。陈毅同志在悼念你的挽诗中这样写道：“整风事不易，自省为更难。洗濯冒冰雪，钦君不畏寒。”这几句诗是对你严于律己的革命品质的最好评价呵！
“能真诚爱人的人，才能获得别人对自己的爱护”
一九四一年冬，新四军二师、三师、四师各部部分主力协同作战，彻底消灭了土顽王光夏的部队。当我师凯旋归来后，你怀着胜利的喜悦，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在指挥阵地上，看着战士那样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雄姿，使我深为感动。为了执行命令而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我从内心里热爱他们，或许他们亦在热爱着我吧！因为我离他们并不远，连望远镜都不需要，就是没有和他们一齐冲锋而已。”这段话是你十五年战斗生活的缩影。在战斗中身先士卒是你一贯的作风。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你曾三次负伤。你和战士们在英勇杀敌、生死与共的战斗生活中，建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
你曾多次对我讲，隔些日子看不见战士，好像生活中少了些什么似的。因此，你总是尽量抽出时间带着你心爱的拂晓剧团，到后方医院去，到连队去，问问伤病员的治疗情况、生活情况；见了战士，你也是问长问短，既关心他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又注意他们同驻地老乡们的关系。你在给我的一封信上写道：“我打算带着拂晓剧团到五旅、九旅去看看队伍，给干部、战士们讲讲话，演演戏，每见战士常常使我振奋，他们是可敬可爱的。”
你也常常去看部队驻地的老乡们，了解他们的生活情况，征求他们对部队、对政府的意见，特别是对部队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问题，尤为关注。一个在骑兵团工作过的同志告诉我，有一次你听说群众对骑兵团违犯纪律有意见，你就亲自去检查处理。在全团战士大会上，你着重批评了骑兵情况特殊、违反纪律难免的错误思想，反复强调人民子弟兵必须和群众建立鱼水之情，并号召战士“在敌人面前一定要像猛虎，在人民面前一定要像绵羊”。这位同志说，师长是最爱骑兵团的，但批评起来也是很严厉的。说也奇怪，听到师长的严厉批评，当时虽感到刺耳，但事后又感到舒服和痛快，特别是战士们，每听到师长一次讲话，战斗情绪就更加高涨起来。
帮助农民劳动是我们部队的老传统，每到夏收时节，你总是尽量抽时间和战士们一起帮助老乡们割麦子。有一年，淮河水猛涨，你及时地组织部队去抢险，当战士和老乡们看到你和他们一起修筑河堤累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他们是多么高兴啊！
平时，你和群众的接触面是很广泛的。一个淮中学生主动给你写了一封信，从此你们便建立了朋友关系，只要他来信，你总是亲自作复，教育他如何健康成长。拂晓剧团的孩子们和你的关系更是密切，你常去看他们，他们也常来看你。你和他们谈政治、谈学习、谈音乐、谈戏剧，既关心他们的工作，又关心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一个女孩子寄来了她写的诗稿，你很认真地替她修改，并复信给她，加以鼓励。有一次在你的宿舍里，你竟和几个小孩子开起音乐会来！
你的知识面很广，跟知识分子干部很谈得来，可你对工农干部的感情也很深厚。一位老同志告诉我，有一次他给你写了一封信，真没想到你对他信上的错别字和文句不通之处，都一一作了修改，并在复信中谆谆劝导他努力学好文化，提高文化水平，随信还寄给他几本书让他读。这位同志说，他今天有了一定的文化水平，是和你对他的帮助分不开的。
除学习文化之外，你对老一点的同志的生活问题也很关心。有位同志去看你，当谈到他的婚姻问题时，你不仅建议他应找个什么样的爱人，甚至连如何谈恋爱，你也替他出主意，想办法。对夫妇关系不和的同志或分居两地的夫妇，你都十分关切。有位女同志的爱人牺牲了，你亲自写信慰问，劝她节哀保重。有的同志生了孩子，你也要写信表示祝贺。当你外出回到师部，总要先到驻地附近的单位去看看同志们。
你这样热情地对待同志们，自然也就博得同志们对你的热爱。你曾说过：“能真诚爱人的人，才能获得别人对自己的爱护。”你的一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生。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你无私地贡献了自己的生命。当时由于形势的需要，党决定暂不公开你不幸阵亡的消息，但是，在你生前所在的部队里，是无法保密的呀！在你牺牲以后的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有多少人在为你偷偷难过，甚至在那不眠的夜晚，又有多少人在为你暗自饮泣啊！
一九四五年元月份，你牺牲后的第四个月，公开悼念你的活动开始了。追悼会上，人们再也抑制不住他们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有的甚至呼唤着你的名字，捶胸顿足，悲痛欲绝。这久久抑郁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怀念之情，如同打开闸门的洪水，在庄严肃穆的追悼会上，在悲壮的哀乐声中，一齐倾注到人们献给你的挽歌里：
“二十年来，为了人民，为了党，
你留下的功绩辉煌：
首战长沙城，八角亭光荣负伤；
乐安事变，荣获红星章。
雪山草地，百炼成钢。
在豫东，燃起抗日烽火；
在淮北，粉碎敌寇扫荡。
对党坚贞，为民赴汤；
英勇善战，机智顽强。
是我们的榜样。
雪枫同志，你把最后一滴血，
献给了人民，献给了党。
多年同患难，长别在战场。
我们一定为你报仇，
完成你的事业，
争取全中国的解放！”
追悼会开过不久，春节来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呀！淮北军民和驻地附近的老乡们，将你的画像贴在堂屋正中的墙上，相互拜年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你行鞠躬礼，老乡们所组织的狮子、龙灯等传统迎春节目，也首先要到你的墓地去表演。
人民越是爱你，敌人就越是恨你。解放战争期间，淮北根据地曾一度被国民党匪军所侵占。愚蠢的敌人，为了在人民心目中抹去你的光辉形象，竟惨无人道地捣毁你的陵园，破坏你的坟墓，把你的遗骨抛洒在荒郊野外。在那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老乡们真是敢怒而不敢言呵！他们只得在黑夜里，流着眼泪，偷偷地把你的遗骨秘密地掩藏起来。直到新中国建立后，才又在你的第二故乡——半城，重新修建一座更加宏伟、庄严的陵园，寄托着人民对你的深切怀念和无限哀思。
